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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我们播出了清洁工画家王柳云的故事，在众多的讨论之中我们注意到「 为什么不离婚 」这个话题，或许今天这期节目可以给你一些思考。

它告诉我们是什么让一个普通的女性走到离婚这一步，为了从满是伤害和控制的婚姻中逃离，又要付出何种代价。

今天的讲述人清清来自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2002 年，清清从老家来到城市接受全日制的自学考试教育，学习医护专业，毕业的时候，她以全校前四名的成绩拿到为数不多的名额，被分配到当地三甲医院进行实习。

清清从小跟着父母接受宗教信仰，所以，在工作之余她也开始寻找信仰团体，这样她就能继续学习信仰知识，也是在这里，她认识了将与她走进婚姻的人。

和所有人一样，清清怀着朴素美好的盼望，期待着接下来的人生。

但是，在让人头晕目眩的甜蜜结束后，丈夫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才露出狰狞的模样。

在问出「 可不可以离婚 」这句话以前，清清曾朴素地相信着某种婚姻观的规训，亦或是来自父辈，亦或是来自自己的丈夫。

清清要从自我解放天平的一端一走到另一端，她要颠覆自己，才能够真正地看到自己。

而这一切，都要从 2005 年清清刚毕业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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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我叫清清，今年快 40 岁了，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今天想跟大家讲讲我的人生故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个子不是很高偏瘦，特别瘦，眼睛很有神。

我们过马路的时候我走在里面，他担心我别被车碰了，很随意地把我手一牵，哇，像小说里说的那种触电的感觉一样。

跟他谈恋爱之前，真的是从来没谈过恋爱，虽然也有情窦初开，但又被传统思想约束觉得谈恋爱是不好的。

他说你头发扎起来很好看，就送了我一把梳子。他说你随时可以把头发梳一梳，也很方便。我当时觉得这个人还挺贴心的，外在看他大大咧咧的很粗心，但挺能想到细节的。

他当时在一个青年人的信仰团契里，主要给大家讲解圣经上的知识，带领大家读圣经。

他在我们这个团契当中多次讲过，就是有信仰的青年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婚姻的认识。我们是有信仰的人，必须要找有信仰的人，这是最基本的一个要求。如果你找了不信仰的人会有危机，妻子就是应该是要顺服丈夫，大的决定妻子要听丈夫的。

结婚是不能离婚的，离婚就是犯了很大的罪的。

在这时的清清看来，这个男生热情洋溢、善良真诚，既从不遮掩出身又敢说敢做，这些都深深地打动着清清。最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共鸣，聊不尽的共同话题，让清清全心全意地相信，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爱情。

后来，他们在 2008 年决定结婚，但在得知情况后，清清的父母却并没有同意。

没有一份稳定收入是父母拒绝男方的原因，而男方觉得 要求他在大城市买房也太过分。

钱，成为彼此之间争执不下的焦点。也越发成为之后两人频繁发生冲突的导火索。

■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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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谎言

他很不客气的给我父母怼回去了。他觉得我父母就是势利眼，跟我也大吵了一架。我母亲边流着泪边说，他不但没有丈夫的责任心，连对父母的尊重都没有。

包括那个时候我的同事也好，跟我关系很好的朋友也好，几乎天天都在催我，离他远一点。她说我要是有办法，我都想把你脑袋敲开，你都没有看到他到咱们宿舍来的时候就跟个大爷一样，都是你跟个小丫鬟一样。他吃完以后嘴巴一抹，往边上一坐去看他的书，然后你再撅着屁股又是洗又是弄，他连动都不动一下，我都不知道你找他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之前他还做了一件非常吃惊的事情。

我父母最后也妥协了，说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再给我买个三金，这个最基本的。父母说我闺女就是不能啥也没有。

他就撒了个谎，说我钱丢了。我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这个钱丢哪了，他也记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丢在我们家什么的。最后我父母就说你这个事情必须要弄清楚，那就报警来查，他才说实话。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撒谎。我问过他很多次，我说你真的要说实话。他就咬定说没有。他想让我帮他圆这个场，让我和他一起承担这个责任，或者就说可能是我不小心放哪了还是咋了。

我当时就这点事情上还算是脑子是清醒的，我说我不会去跟你圆这个场，你连承认错误的这个勇气都没有。他最后没办法，才跟我父母承认了这个错误。

我当时还是抱着很理解的态度，这个压力可能对他来说确实比较大。他的本性应该不是坏的。我说我能理解你，这是你的难处，虽然我父母不能理解，我还是能理解的。我想着，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信仰，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这些难处和阻碍，我们都能够互相理解，还是有盼望的。

到之后确实这就是一个隐患。

■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剧照

钱，成为彼此之间争执不下的焦点。也越发成为之后两人频繁发生冲突的导火索。

没有嫁妆和婚宴，清清就这么结了婚，成为一个妻子。

丈夫除了在信仰团契里带领信众，他也偶尔去尝试些工作。但基本上都因为难以接受被别人指挥而告终。回到家里，他反复地跟清清强调不要看重钱，要能吃苦。

可面对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安感从来没有停止侵蚀清清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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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落了下来

当时对他讲这些话，其实我也是懵懵懂懂。但是又很害怕，生活保障从哪来？家庭的这个各种需要开支从哪儿来？

跟他再一说，就说我已经被这个世界蒙蔽双眼了，只喜欢跟人攀比，或者只喜欢世上的这些东西，再多说就变成大大的争吵。

很快，事情就起了变化。

清清发现丈夫会因为她做家务动作慢了，或者因为跟别人讨论工作的事而当面羞辱她。

不仅如此，连起码的想要跟丈夫说些心里话，都是妄想，更不用说陪伴和理解。

然而就在新婚之后不久，丈夫动手了。

一拳头上来，当时就打到地上。

他看我的还是不闭嘴，他说我让你闭嘴你还不闭嘴，你还说是吧！在我腰上，身上肩膀上跺。

我们租的房子放了一个双人床之后很小，我就躺床边的地上。我看他住手了，起来穿上鞋子就出去了。自己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到医院去拍了个片子。

我就觉得去哪啊，娘家也被拒绝了，出那么个丑事，人也丢尽了。别人之前都那样劝我，现在自己真的尝到了这个苦果。

作为我自己来说，我觉得我挺丢人的。不管是在楼梯上见或者是在楼下见，我基本上都低着头过，很难去抬头看别人。

后来我主动的跟一个大姐交流过，但是交流的结果是让我忍。她说，男人成长都是有个过程的。听了那大姐的话更无望，好像觉得自己更应该被打一样。

同龄的人无法理解，比自己年长的人也是这种态度，后来就不愿意再去说了。

■ 清清因一次家暴后头部剧烈疼痛，医院给出的门诊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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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潭死水的生活

丈夫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丈夫才是头 」。

这句话的原文来自圣经，但后面还有一句「 丈夫也当照样爱妻子；爱妻子便是爱自己 」，意思是劝诫夫妻要彼此关爱、彼此爱护，而这恰恰是清清从来没有从丈夫那里得到的。

清清无法理解，在台上被人们尊重的丈夫，在家里却让她极度恐惧。丈夫说的跟他做的，完全是两回事，这种巨大的撕裂感经常让清清觉得恍惚，甚至厌恶。

时间长了，清清甚至会故意刺激丈夫，想要从一潭死水的生活里获得一些反应，这之后自然会挨打，加上丈夫又不断地对她灌输，清清也开始默认，或许自己就是罪有应得。

生活过得，越来越像在一口枯井里打水。

在痛苦得把人扭曲变形的日子里，清清发现，自己怀孕了。

直到后面肚子越来越大，干啥越来越不方便了，我心里也不太舒服，我说你能不能今天在家陪陪我，不要出去了。他就特别不高兴。

越说越激烈，然后就说你再不闭嘴，你再敢说，我就拿这烫水壶浇你头上。我就赶紧转身，把门打开以后拖着肚子，就往楼下跑。他就已经拎着暖壶出来，到楼梯那了。我跑得很快，然后从下往上看，看他追下来了没有。

他一看我拖着个肚子，然后笨悠悠地往下走，他就自己笑起来了。

看到他笑那一刻，我已经不想再跑了，我没有什么好活的了我觉得。

孩子一出生，他一看也是个儿子，第一时间高兴得不得了。我觉得你那么兴奋，那是你的事儿，好像和我关系不大。

有一种很恶心的感觉，像被别人使用的工具一样。

争吵或者是跟他发生冲突，我很生气就走了，出了大门他就开始给我打电话，他不说话就让我听孩子的哭声。

就让我一直听着。

清清完全陷入了绝望。

她报过警、求救过，但被殴打的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她的身体和心理也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她长期失眠，极度抑郁，又患上了严重的肠胃疾病。有一次她带着孩子过马路，走到路中间差点被车撞倒，才猛然发现是绿灯车行。她抱住被吓得大哭的孩子茫然无措，她是如何走到路中间，又为什么没有注意到绿灯，这些她完全不记得。

一直到 2016 年，孩子已经长到了四岁，在 11 月 23 日的深夜，清清遭受到了最严重的一次家暴。

他一把把我从房子里拉出来拉到客厅，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

这次非常狠，直接把我头发扯着，扯到地上后看我还在说，说你还敢说。呲着牙咧着嘴，拳头挥起来，边砸边说我是找死，就是想死了，你看我能把你打死不打死。你既然不想活了，我今天让你给点颜色看看。

顺手把孩子玩的那个那扭扭车拿起来就砸我头上，车头直接就砸断了，拿着车头就开始往身上砸，当时就流血了。他就穿着鞋子开始往我身上跺。

我忘了他是哪一脚，就那一脚跺得我，直接好像气都喘不上来的时候，我不说了，我绝对不再说了，你跺吧。

我就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人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个人我已经不认识了。

所以他往后再打我跺我几脚的时候，我就既不还嘴也不还手了。

他又把我拉起来，我坐到沙发上，我告诉他，我马上会报警。他立马过来掐着我的脖子，说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掐死，你敢去报警。恶狠狠地瞪着两个眼睛，瞪得非常非常大，脸上肌肉都变形了。

他看我不吭气的时候把手放开，我脖子就已经紫了。趁他不注意，我就拿着电话跑出门，打电话报警。

警察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跟我一起就上楼。家门口有个镜子，我看到我的衣服上，从头到脸上，再到上衣、裤子，都是血。

门一打开，房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砸我摔烂的扭扭车也不在了。我说我这个头是他砸烂的，警察问他的时候，他非常淡定沉稳，说是我俩发生了一些矛盾以后，拽来拽去，我自己不小心磕茶几上磕的。

警察说那就真没办法，因为没有人跟你作证。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就出了一个家暴警诫书。

我当时也懵了，我也不知道签了这个字的意义是什么。只想到有个警诫书已经不错了，因为我第一次报警时连这个都没有，这个至少还有个证据。

签了之后我一看里面内容，按照丈夫的说法，是他们发生冲突，然后妻子不小心磕在茶几上把头磕烂了，也不符合事实。

当时从非常愤怒，我觉得已经变成了麻木。已经跟这个人开始好像已经是没有瓜葛。我已经可能从迷糊当中，反而有点清醒的恐惧，就是觉得我要离开这个人了。

■ 警方出具的家庭暴力告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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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向安全的地方逃离

你可能有很多困惑，甚至是愤怒，为什么清清要等那么久才清醒？又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其实一直以来，丈夫以自己的教会权威身份作为掩护，利用清清的认同不断对她进行精神控制，要求妻子应当无条件地服从，否则就会被毒打，还不断以孩子作为要挟让清清屈服。

并且他们周围的人也都因为丈夫带领者的身份，从未回应…也不敢回应清清的哭诉。

于是，被孤立起来的清清，被丈夫禁锢在妻子、母亲和信徒三个身份里，难以逃脱。

其实清清悄悄地向其他教会寻求过帮助，经人介绍，一位海外华人，同样也是具有信仰背景的心理咨询师在得知清清的情况后主动提供咨询。他告诉清清，当务之急是保证她们自己的人身安全，还要找到稳固的社交支持系统。

咨询师的出现就像一根关键时刻的稻草。

清清开始试着向别人说出自己的遭遇，向更多人求助，也开始暗暗准备逃离的计划。

清清把这一切告诉了一对信得过的夫妇，想让他们作为出逃后的联系人。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对夫妇出卖了清清，把计划全盘告知了她的丈夫。

丈夫气急败坏追上门，清清当即决定，不能再等了，她天不亮就要逃。

就这样，清清带着孩子终于在 2017 年 1 月，也就是结婚的第九年，踩着夜色，匆忙逃离。

没有睡着，我很害怕。

我脑子飞快，他像一个恶魔一样，怕他会不会突然回来？ 会不会突然又把我再暴打一顿？ 会不会突然又把孩子给我抢走？

所以我就等到四五点天也不亮的时候，我就拿着箱子，我就带着孩子偷偷摸摸地出了小区，走了小路，走好长一节路才坐的公交车，走了很远很远。

孩子吓得没有敢说话，一直就抱着我坐在旁边，没有吭气。

因为没有目的地，所以一直一直坐，就看一看哪个地方比较安全。高档的我住不起，然后太低档的我又怕门锁不死，万一再有安全问题，繁华的地方，我又怕被他给撞见。除了担心害怕还是担心害怕。

差不多快到车的终点站，我看到一个楼房上写着什么居家宾馆，然后我就忐忑地带着孩子进去一看。看到老板在那住着，周围几间房子是租的。价位也比较合适。我就觉得这个可能比较安全一些。

那其实是一个单元房，也比较拥挤。但是好一点的是它有一个独立的房间，门可以里外反锁。空间不大，除了一张床以外，放一个箱子基本就满了。墙的颜色是粉色的。窗户可以看到马路，还可以听到一些熙攘攘的声音。我记得非常清楚， 80 块钱一晚上。大概在那住了有 10 天左右。

我们白天不敢出去吃饭，害怕得，觉得他像阴影一样跟着你，就怕他突然一下就找到我了，非常恐惧。成天梦见要么被狗追或者被狗咬，要么就是爬到山上不知道为什么又落下来，就时常会被这种噩梦吓醒。

孩子也很少说话。我给他买了一些画画本，让他没事涂一涂颜色画一画，跟他交流的也特别少，可能我也活在自我的恐惧和害怕里面。

孩子不太说话。孩子也不会表达自己，我知道他一定是很恐惧很害怕的，但是他也不会说。

我孩子也算懂事，也没有说什么。冷也罢，吃得简单也罢，饿肚子也罢，孩子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我跟孩子在一块的时候，只要我一醒来，我看见他在我身边我的内心就是很踏实。

恐惧的另一个面，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至少我们现在走出来了，至于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有孩子在我身边，我真的就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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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活一回」

但，小旅馆始终不是长久能够待下去的地方，出逃的时候带在身上的钱，眼看着也不够两个人用了。

清清想到了往更偏僻的地方去。

虽然小旅馆费用不是太高，但我那点工资也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当时跟我的朋友说了一下，她说如果我要去的话就是一个农村，一个闲置的院子。她问了一下我可不可以？我说可以。立马就收拾一下东西就去了。

当这个车，越开越远。开到这个农田的时候，我的心就越来越放松了。这个地方他肯定不知道。

我开始可以看看我身边的孩子，也看看儿子，我告诉他，你看看外面的这些庄稼，不多的这些树，是吧，虽然都是枯萎了，但是我心里头是感觉越来越亮堂了。

就感觉自己好像要重新活一回。

直到到了这个目的地的时候，朋友开了个三轮车，把我们一接。我们一上去就坐在那个边上。我靠在角角的地方，抱着孩子，就坐在那里面。

开了三四十分钟，就开到那个院子。院子很宽很大，红色的大铁门很严实。这个地方看着很好，门很安全，朋友把锁打开，还锁了好几把锁，我记得可清楚。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那个院子了。

院子里有几棵树，中间有个砖头铺的走廊。顺着路往里走，就走到客厅门，我看到客厅门是上下落地玻璃很亮堂，太阳可以直接照的玻璃上。

那天晚上开始我也没睡，娃早早睡了，我就想听一听看院子里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是安不安全，的确能听到农村那什么狗叫一声，直到自己已经很困了。告诉自己，放心，这些农村还是安全的。

那个晚上，清清和孩子睡得格外踏实。

在几乎空无一物的小院子里，清清反而觉得她拥有了一切她曾经渴求的。

红色大铁门把世界关在外面，周遭变得无声又缓慢。这里的时间刻度也被模糊了，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就看着阳光从院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他们吃饭打水，过着平静的日子。

孩子就常常搬小板凳坐下来一起择菜一起做饭。

因为那个自来水接水是有时间的，有时候有水，有时候没水，到该接水的时候他会提醒我说，妈妈，快，该打水了，不然我们就没水了！我们去打水！做饭的地方有个缸，要提好几桶把缸填满，他就会帮我看着水龙头。

他跟旁边邻居的孩子也玩得特别好，他们家养得有鸡什么的，因为孩子好奇，我还带着他看。那个邻居还比较热情，他们做一些农村做的活，我就学着做，给他们帮忙。

朋友还给我找了一个摩托车。我们会骑着摩托车到小路上，田间不是有些还没有收完的树上挂的果子，我就带他一块去摘。

赶集的时候就会很警惕。我怕有人认识我，会特别注意。匆匆地把该买的买了，买完赶紧走。绝对不是说想看什么看什么还不敢，就怕碰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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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点醒了」

与世隔绝，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是清清对那段农家小院记忆最直接的印象。

可以后要怎么办呢？

清清知道，为了生计，她必须要放弃这里。

后来，清清和孩子一一告别小院和邻居，去了另一个城市。她把孩子寄托给朋友，她原本打算挣到一些钱后就把孩子接回身边，但，才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清清的行踪就被丈夫查到了，不仅如此，清清发现在她逃走之后关于她的一切说法也都面目全非。

丈夫把她污名成了一个虐待丈夫的毒妇。说她用孩子作为要挟、阻挠孩子见父亲，甚至背着丈夫私奔、瞧不起丈夫的出身和学历。

丈夫的人找到了清清工作的地方并且伪装成客户来打探，还不断地劝清清迷途知返…这让清清和孩子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处在监视中。

教唆、控制、监视和威胁，丈夫以及他周围这些人的行为，到这里，已经完全暴露呈现出出宗教异端组织的特征。而脱离异端最难的，是如何在身体离开之后，从心灵上把自己从丈夫的阴影里解脱。这是清清面临的另一重困境。

这时候，清清再次想起了曾经帮助过她的心理咨询师。这一次，她把自己在婚姻观上多年的困惑告诉咨询师，关于离婚是不是就会下地狱？也关于丈夫的权威假象。

他有明确说这个认识或者这个教导是有偏差的，你需要慎重去选择教会。

他的这种偏激的人格、固执的人格，又加上他周围又没有能影响他的人，他总是要求所有人都要被他所控制，你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他，你只能保护你自己。

如果你再这样走下去，家毁人亡，肯定把孩子也毁了。他是把我点醒了。

这之后清清和丈夫达成协议，她允许丈夫每个月见孩子，并且要拿出抚养费。

不过这个协议只存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父子也只见了 10 次。丈夫就开始拒绝再支付抚养费，也不愿意再接受协议的任何约束。

可能在我们看来，不再让一个充满暴力的丈夫见孩子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清清觉得不能因为自己而剥夺了孩子与爸爸见面的机会。

只不过，丈夫总是威胁责骂孩子，这也耗尽了清清最后的一点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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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法庭见

孩子起先见他爸爸的时候，他还是很期待很高兴。到后面的时候，孩子自己也不怎么主动地想去见他爸。

最后一次我记得非常清楚，他要求把孩子放在哪里，我没答应。我说你还是到原地方去接，他就不干，说你等着瞧，让我后果自负。从那以后就再不见孩子了。

那我还等啥，所以我鼓足勇气，找律师，他不愿意协商离婚，那就只有起诉离婚。

清清四处打听，有没有什么更省钱的离婚方法，妇联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法院可以提供免费的律师支持，但是必须要满足各种各样的条件。

比如她要拿出从居住证到银行固定流水等一系列的证明，缺少任何一份都不行。但因为清清距离上一份稳定工作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条件她都无法满足。

最后清清还是一咬牙，找了律师，凑钱也要打这场官司。

律师也很明确的告诉我，说是因为你们是第一次起诉，都不会判离的。律师也比较没有那么在意这个事儿，说总之咱们第一次可能离不了。

我也咨询了其他的律师，他们接过的案子里头也有七八次都离不掉的。一般讲男方执意不离的话，可能也都离不掉。这都是有可能的。

开庭前，我还问律师，我说我准备个啥，她说你没啥准备的，到时候法官问啥，你就说啥就行了。

开庭那天，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地我就躲开了，心里就砰砰地跳。我瞟了一眼他，看他啥也没拿，往下一坐，腿一翘。

我很紧张。我就坐那手里抓着证件，头也不敢抬。感觉我的手好像是出汗了。

他就拿他的纸开始了，只字不提家暴，只说我们有冲突。

他说我们发生了一次争吵，我嫌他工资低、穷，带着孩子突然就跑了。把他着急得到处找我，四处打听寻找我们母子的下落。多次说要见孩子，我都不让他见孩子。滔滔不绝，振振有词。

说我无理取闹，发生一点点不愉快，就会跟他吵几个晚上闹得不让他睡觉，他是很没办法的情况下才推我一下。

唉呀，我咬着牙捏着拳头忍。

气得浑身在发抖，胳膊也在抖。我就感觉又像是回到在家暴的那个场景。头都是懵的，很难受，头要炸开的感觉。

他全部说完以后，法官突然问我，原告，你举证一下你们感情怎么破裂了。

我当时一听我就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这从哪说起，怎么证明啊？

我就看一下律师，她说你只能自己说，你说吧。我语无伦次的，只要说一件事，法官就会把我打断说，你不用说细节，你举证，说怎么破裂就行。

我就非常疑惑，怎么举证破裂。一时之间我就气得哑口无言，光会不停地抹眼泪。他在对面瞪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你说啊，你不是很能吗？

那一刻觉得我自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的难受，是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我咋这么窝囊，受了这么多的冤屈，可到头来，自己好像是个罪人一样，还成了最大的罪人了。

然后法官就潦潦草草地问问了几句以后说，好的，好了就不用说了，没时间了。那就先到这，休庭。

一个月以后判决书就下来了，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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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再打」

从法庭出来以后到拿到判决书那一个月的时间，我天天晚上半夜翻来覆去地指责自己。回想法庭的一幕一幕，就像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地蹂躏我自己。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痛苦的劲缓过来了，我就想我还要再打。

感情破裂是无法证明的，事实就是无法证明的，我必须自己去找证据。

我不让他见孩子，我剥夺他当父亲的责任，我就回想起来，这就是我的点啊，我没有。之后我就都每个月都跟他联系一次。我说你需要见孩子，他不见，而且也不给抚养费。

好。然后我写了以后，找朋友读给她听，然后她就给我提出一些问题，让我当时解释清楚，就是这样反复的演练。

除了准备一系列的证据和训练，清清还接受了情绪疏导的咨询服务，帮助她自己从自我诋毁和自我否认的漩涡里解脱出来。

此外，清清还会刻意地去法院呆一呆，因为那里是她最难以面对的地方。

我有时候就是办个啥事或者是路过，我都进去，有事没事就是走两趟。

我坐在那，看着那个显示屏、法院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很高的楼顶，就去想，如果第二次开庭的话，上面的那个法官是什么样子的，书记员什么样子的。反复地想过几次，他会问什么问题，我要怎么答，反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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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这样，距离上一次开庭已经过去了一年，在 2022 年的五月，第二次开庭的时间到了。

那天我特别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还穿了一双皮鞋，背了一个黑色的包。我想着开庭我要正正式式，大大方方的。

我告诉孩子，今天要和你爸第二次开庭了。孩子就问我，会不会让他到法庭去证明要跟谁。我说这次应该不会，妈妈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尽量都不会让你去到法庭去。

我知道你很害怕，他说确实我很害怕，但是我说如果真的到那一步要你去的话，你也一定也要勇敢地去选择。

那天我很早进到法院等着开庭。

扭头看见我丈夫从后面走过来，心里震了一下，下意识地躲开了。

等到那个书记员叫我们进去坐下，我深吸一口气，把一些文件什么的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摊开。我看到他就拿了一份第一次的判决书放在桌子上。

我们先由我的律师把文件和诉求给了法官，然后法官就要他的文件，他对法官说要什么文件，就是第一次判决书就行了。

法官说第一次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你有没有文件？

他说那就是没有，只有判决书。

当时是一步一步问的。我说他经常家暴争吵，不但我害怕，我孩子也恐惧。到现在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吓得浑身发抖。走到路上看到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我都害怕地下意识想躲开。为了我自己的健康，为了孩子能够健康的养大，这个伤害我没有办法承受，只能离婚，这感情是绝对已经没有了。

法官在问到我丈夫的时候，他愣住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的感情是存在的，你证明一下。

他第一句话上来就是，第一次的判决书上不是写清楚了吗？ 因为上次那个法官不是这样问的。

法官就再次提醒他，第一次是第一次，请你现在说现在。

他说我一直在剥夺他孩子的这个抚养权利，然后法官就把他驳回了，今天我不判这个问题，今天判你们离婚不离婚的事，这个事情你想说你可以以后起诉，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看他的眼睛就不对了，有点慌张的眼神。

他又开始说他一直在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丈夫的责任，他一直在沟通挽回。

我的律师当时就说我们是有证据的。

法官说你还有什么说的，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说不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就举起来了。

这是他平时想要挥拳打人的样子，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法官就连续提醒了三次，被告，声音不要那么大，手举起来想干什么。

紧接着就问我是干什么工作的，我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当时就站起来就直接说了，我说我们在教会认识的，我看到他的眼神这样愣了一下。

他应该是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一句话。

因为我觉得教会这两个词在我的脑子里头一直是属于那种敏感的词。好像就有这么一个感受会被别人误解。包括第一次有时候我问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我都尽量把这个教会两个字都给抹掉的。第一次的时候，我在那绕来绕去，这一次他不敢再乱说了。

法官说结束的时候，我丈夫在那问法官，我还没说呢，啥情况。

然后法官说时间到了，法官就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样嘟囔了几句。我们都没理他，跟我的律师我们就出去了。

几天后，判决下来了。清清收到律师的电话，原告胜诉。

因为离婚判决书和婚姻登记机关的离婚证具有着一样的法律效力，到这里，清清长达10年的婚姻关系也就此，正式解除。这也意味着，清清不论是从个体意志还是法律关系上，都已经与前夫脱离。

此后的生活，清清换了新的教会、结交了新的朋友，她依然坚定地保有她的信仰，靠着自己的医护专业能力热情创业，她给出爱、收获爱，一砖一瓦地重建自己和孩子的生活。

去律师事务所拿判决书的那天，律师告诉她，前夫一直在不停地给她们打电话，前夫要求把清清的联系方式给他。但那些发生在昨天的事情，在清清听来，好像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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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自己了」

■ 清清的离婚判决书

那个判决书是一个很普通的三张纸的文件。

上面清楚地写着：判决书，准许甲乙双方离婚，孩子由女方抚养。以我陈述的事实作为叙述的过程。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很平安，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是事实。

我反复地看，反复地想这个过程，以及我现在自己终于可以有自由的时候，我在那坐了好久。没有想到我人生里还会经历这些，来到法院，来到法庭，还经历这么一番的事，也终于有一个比较公平的一个结果。

走出大厅，看到这个马路上的人的时候。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是我自己了，我要好好的活出我自己的样子，后半生我还可以好好地活着。

当我把判决书拿回来让放学以后的儿子看，告诉他，判决下来了，我跟你爸离婚了，你抚养的权利在我这了。以后干什么，我不用再去求你爸爸了。

妈妈今天带你一块去有花有草的公园。我说你看这花花草草，它们都自由地绽放，不管是花还是草，它们是自由的。

这是一个离婚的故事，也是一个女性在经历种种、翻过千山后，颠覆自己得到重生的故事。

回到我们最初问的那个问题，一个普通的女性到底要用多少力气，多长的时间，才能从自我解放的天平另一头走过来。

这一路，清清走了十年。 回望这场婚姻教给了清清什么，她说「婚姻的一切应该基于尊重，尊重的基础上是爱，绝不是奴性的认识」

而清清的母亲，母亲的母亲，还有更多的女性，她们从娘家到婆家，把痛苦溶解在了沉默里，用尽一生也没能离婚。

在讲述的最后，清清期待着能有那么一天向父母倾吐那段暴力和虐待的过往，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被父母接纳，他们能对自己说 「 不管好与不好，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至于问到那一天是什么时候，清清只是小心地说 「 挑一个，他们心情好的日子吧 」

-封面插画 Ced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