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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成为共和国第一批女学生

文/张兰玉 整理推荐/卢明

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春节,是个革命化的春节。村里成立了宣传队,宣传破除迷信,移风易俗。就是不允许烧香、磕头、请财神、请灶王爷、搭天爷爷棚等封建迷信活动。弟弟寄来了二十块钱,这更让我们这个年过得富裕起来。爹赶了个郭屯集,买了丰富的年货,让我去把姥姥接过来一块过个团圆年。可姥姥说啥也不到我家来,我不忍心让姥姥一个人在家过年。只好把娘做好的年货拿一份,去和姥姥一块过年。

过了这个年我就二十三岁,这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老姑娘了。姥姥家都知道我入了佛门,那时婚姻还是由父母包办,姥姥不能代替父母,所以没有给我提媒的。

实际上自我有病以来,心里就不信佛了,佛并没给我带来任何幸福,是共产党让爹娘回到家,还分了地。是姥姥给我看好了病,给我了第二次生命。

可是家里就是另一番景象:爹娘离家十多年了,一些亲戚朋友,包括邻居都凑这个闲时候来看看爹娘,一番问候以后就免不了提起我的婚事。也有直接上门提亲的,爹娘都认真记下他们的条件,认为是该考虑我的婚事的时候了。

正因如此,过了年我回来,爹娘就给我讲这件事,问我愿意哪家的。

我听了都不满意,有的是成分不好,有的是父母不全,还有的是弟兄们太多,等等。爹看我沉闷不语,也猜出了几分,抱歉地说:“都是我不好,出去那么多年,把你的婚事耽误了。你这个岁数,好主都成家了,剩下的都有缺点。不过日子在人过,也不能光看眼前,挑个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小孩就行。”

娘说:“我看那弟兄六个的就行,他因为是老大才难说媳妇。听你大娘说,他父母都是老实人,人品是没说的,很懂事很勤快。和你同岁,都是属兔的,两个兔子是不会打架的,”

我知道弟兄多了难说媳妇的原因,是很难得老人点什么,甚至连房子也盖不起。特别是老大,要是嫁给他,小叔子们结婚以前的衣服、鞋都得我做,我将被缠在繁重的家务劳动之中,怎么孝顺姥姥啊!

想到这里,我提出个大胆的想法,也是在我心中酝酿很久的想法。我给爹娘说:“爹,娘!我不想找婆家了,我先上学,等将来做一位人民教师,挣钱来养姥娘,我想养姥娘一辈子!”

我的话使爹陷入了沉思。娘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又语重心长地说:“妮儿啊,你姥娘有俺姊妹仨哩,你不能为你姥娘一辈子不娶啊,要那样你老了咋办?再说,哪有像你这么大才上学的,这不叫人笑话吗?”

我说:“我不用从头学。我会背《三字经》、《百家姓》,读过《千字文》、《朱子家训》、《弟子规》,还读了很多小说。我想字是没问题,只学学数就行了,我可以从三年级开始上,试试行了再往上升级。我尽量学地比别人快,年龄的距离不就说小了?等我挣了钱别人就不笑话了!您看我小舅,大学毕业了在天津抓钱,按时往家寄。现在三姥娘家虽然地少了,可钱多了,日子过得多滋润,您不馋啊!现在共产党讲男女平等,我赶上了这个好时候,为啥不能上学?”

娘听了我的一番陈述,对我的宏伟目标还是怀疑。可我的话对爹却起了作用,他高兴地说:“只要你愿意学就行,先上学,找婆家的事以后再说,不过你得做通你姥娘的工作。”

我高兴地说:“好!有爹的支持就行,我明天就去给老娘说去。”

我一边说,一边看娘的表情,娘也笑了。我立时感到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一下子冲向学校,发奋学习。我明白我不可能像小舅那样上到大学。能上到师范,我是有信心的。我一定要做个自食其力的人,一定要挣钱给姥姥。

出乎我意料的是,对我上学的想法,姥姥比爹娘接受得还快,她说:“你姥爷那时候就说你娘心巧、机灵。可惜你是闺女,要是儿子,兴许能考个举人啥的。唉!三个闺女都不识字,也没人教他们。这点你也算有福,小舅教你认识不少字,也能看闲书,上学这事难不住你。去吧,这是好事。我看这个社会用女人干事,当兵的也有,乡里也有,农会里也有。文庄你马姥爷是校长,我等会儿去找找他,问他过了年啥时开学,别晚了。”

姥姥对我求学的大力支持,令我欣喜若狂。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她说要找的校长转眼工夫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姥姥两眼眯成一条线:“你看你多有福,我一出门就碰上你马姥爷,你有啥话就给他说吧。”

我一听来人就是马姥爷,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校长大姥爷,我想上学。也不一定从头上,我知道岁数太大了,但是我决定这辈子不结婚了,我要上学,您要我吧?”

看着我祈求的眼神,马姥爷笑了:“咋不要啊?这是好事。共产党号召把妇女从家庭解放出来,走向社会,首先就要学文化。这给结婚没多大关系,邵集小学去年就收了两个已结婚几年的女学生,孩子都满地跑了。不过她们要求不高,识个字就行。你就不同了,你识字,在小学校里系统地学一下考初中就行,我看用两年就差不多了。过了十五就开学,到时候去就行了。”

没想到马姥爷还知道我会看书,这可能是姥姥泄露的秘密吧。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那秀才姥爷曾经留下了很多书,姥姥不识字,姥姥的女儿们也不识字。可姥姥非常珍惜这些书,每年会在梅雨季节翻晒几次,这也许表明了她对过早离去老伴的怀念,也可能表明她对知识的尊重。她也可能很渴望识字,看看这些书里写些什么,可她生的时候不对。当发现在她跟前长大的外甥女渐渐会看她所珍惜的书时,也许是她的骄傲,她见了熟人就夸我,也证明了她多年来保护书的价值。但是书终究没有保留下来,我想她一定很难过,那些可恨的驻兵!

此时的我由刚才的忐忑不安变得非常自信:“谢谢校长大姥爷,到时候我一定去。”

马姥爷和蔼地说:“我们能收着你这样有基础的学生很高兴,你能给我们学校招收女学生起个带头作用。解放以来,我们响应上级号召,动员招收了不少女学生。可大部分是适龄学生,你的到来,可能要给大龄女青年带来求学的欲望,这样会有更多的妇女识字。好了,我要去走亲戚了。”

原来是马姥爷走亲戚被姥姥截下的!送走了马姥爷,姥姥又犯了愁,马姥爷的学校在邵集,离付官屯和东张楼都在十里之外,要去那里上学就得住校。姥姥说:“要是郭屯有学校就好了,离张楼还近点,就不用住校了。要不等两年再上,郭屯庄也不小,还是个大集,以后不能不建个学校。”

我笑着说:“姥娘,您看我这岁数还能等吗?住校怕啥?小舅不到十岁就住校,我是大人了,您还不放心啊?”

姥姥仍忧心忡忡地说:“他是男孩子,你可是个大闺女啊!”

“您没听马姥爷说,他那里收了不少女学生,还有和我差不多大的。”

姥姥无话可说了,“被褥就从这里拿吧,我给你找找。”

我就准备我的换洗衣裳,这时三姨父来了,见我们翻箱倒柜的,奇怪地问:“你们娘俩找啥呢?”

姥姥说:“小理要去邵集上学,得住校。”

我怕三姨父笑话,这么大了还要去上学,不等姥姥说完就抢着说:“我识字,只学学数就行了,不能和小孩一样上,跳着级上。”

姨父还是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光识字不行,上学是全面的,乍学不一定能跟上。不如这样,俺庄有个初小(一至四年级),先上俺那里跟跟班试试,能上几年级就上几年级。”

三姨父读过书,他说得也可能有道理。姥姥心里高兴了,我不用住校了,她就放心了。

过了十五,我来到三姨家。三姨看见健康的我非常高兴,说:“我一年没看见你了,脸色好多了,也胖了,初二那天我去看你姥娘,听你姥娘说你刚走。”

我不好意思地说:“您忙得成天出不来,我该来看您。又一想过了十五就住在您家了,就守着姥娘多住了几天。晴妹妹好吧?过十五来了没有?”

自从上次我离开三姨家以后就没见过晴妹妹,我很想念她,可是一提起晴妹妹,三姨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淡淡地说:“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虽离得不算远也很少来家,现在有了孩子就更走不出来了,过十五来得很晚,十六一大早就走了,唉!就十五能住下,还到黑才来。”我知道我们的风俗是:十五这天不能看见婆婆家的灯,不然会瞎公公的眼。所以十五要在娘家过。我隐隐约约感到晴妹妹过得并不好,三姨好像还有话说,又问:“晴妹妹的孩子多大了?等给她捎个信,叫她抱来叫我看看,住几天俺姊妹俩说说话。”

三姨长出一口气说:“看她在娘家那个厉害样,兄弟妹妹都怕她,在婆家就吃不开了。她缠着个孩子还有干不完的活,哪有空啊!你住在这里还是安心学习吧,甭想她了。”

我还是住在晴妹妹的房间。看见我曾经睡过的床,想起了晴妹妹伺候我的日日夜夜,心里很不平静。我感到晴妹妹自从走出去这间闺房起,幸福也随之消失了。这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到我的理想,我的未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做个自食其力的人,起码能养活姥姥,也能养活自己,不会通过婚姻靠男人吃饭、看婆婆的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听着街上有动静。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我慌忙地爬起来,跑到楼下,见三姨在厨房里洗地瓜。三姨说:“楼上比下面冷,你不用起恁早,等饭好了就叫你。”

我说:“我没病了,恁大闺女还能叫您伺候啊,我得帮您做饭!”说着我就去烧火、淘米,三姨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做了。

吃完早饭,三姨父就领着我去了学校。学校离三姨家很近,只有几分钟的路。这是一个四合院,青砖瓦房。堂屋有两间是办公室,其余都是教室,共四个年级,也是四个班。校长很年轻,看样比我大不了几岁,等三姨父说明来意以后,他像长辈似的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理。是有理的理。”我回答。

“这不像女孩子的名字,容易误会,本来俺校女学生就少。”他略一思考说:“叫张玉兰吧。”

真有意思,上来就改名字。这是我奶奶起的名字,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不像有些家庭生了闺女不喜欢,连个名字也懒得起,就那么“大妮儿、二妮儿”地随便叫。还没等我表态,年轻校长又说话了:

“听你姨父说你识字,不用从一年级上,我们这里有四个年级,你想上哪个?”

“先试试三年级吧。”我说。

“好。”他马上把我送到三年级的教室。

也就像三姨父所预料的那样,我在计算上遇上了麻烦,有些数我会口算,但不会列式子。三姨父又给我找了个数学老师,利用业余时间给我单独辅导了几天,我忽然开窍了,进步很快,我的学习兴致更高了,一学期也没回家。白天上学,晚上自习,星期天帮三姨干点家务,生活得非常愉快。到了期末考试我竟得了第三名。爹看我一直没回家就来看我了,我高兴地把成绩单给他看,爹说:“成绩不孬,这样就去邵集吧,在这里忒麻烦你三姨,到邵集跟跟高小看行不行,在这里学得再好也是个初小。”

我想爹说得也对,原来他比我还着急,我是不能跟小孩子比了,我要跳着学。正好考完也放暑假了,我就跟着爹回家了。

这个假期我一点也不敢怠慢,因为开学后要上五年级,我怕跟不上趟,就借了四年级的书自学。爹娘都很支持我,。甚至会在我学习的时候,把吵得烦人的知了轰走。有他们的支持,我的学习劲头也更足了。

开学的头一天,爹背着行李把我送到邵集。学校就在村头上,很好找,规模比吕月屯学校大得多。我进门就打听着见到了马姥爷。马姥爷很热情,说:“过了十五我看你没来,就派学生到你姥娘家打听,才知道你去吕月屯了。那里是初小,知道不够你学的,啥样?想上哪一级?”

“到高小,先上五年级吧?”我说。

马姥爷说:“那就这样吧。”然后就把五年级的班主任叫来了,交代说:“洪老师,给您个棒学生,是我外甥女,您安排一下。”

看来马姥爷对我的期望值很高,我想我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洪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比爹小几岁,白净。爹给我背着行李一路又晒又累,热各满脸滚汗珠,更显黑了,和洪老师站在一起真是黑白分明。我看着很心疼,心想:爹要是不整天在地里晒着,兴许不会像这样黑。他如有上学的机会,也可以不种地。我为能有这样的好爹而感到自豪。

因为是第二天才开学,住校的也大都是下午到,所以学校显得很冷清,大大的院子只有我们爷俩在走动。爹把行李安顿好了就要走,我让他吃了饭再走,他不肯,说越停天越热,不如尽早回去。我看留不住爹,只好到伙房给他要了点水。

送走了爹,洪老师说:“住校的学生下午就来了。大部分还是不住校,他们明天来。哎!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想说叫张小理,却不知怎么说出张玉兰来。可洪老师还是不太满意,皱着眉头说:“咱校有两个张玉兰了,我看你就叫张兰玉吧。”

我觉得很好笑,第一个老师说我的名字不像女孩子,给我改了个地道的女孩名字,我被叫了半年了,多少也有些适应了,他却把我的名字给倒过来了。

改名字是当老师的癖好,特别是看见女孩子。通常女孩子是不起大名的,出嫁后就叫夫姓,所以我上了两个学校就改了两次名字。该就改吧,不管叫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的学习。

从五年级到六年级,两年的高小我没能跳级,因为我缺乏练习,做作业的速度很慢。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成绩是优秀的。两年来爹每月给我送一次面,一学期送一次柴。

终于小学毕业了,考虑年龄问题,我想直接报考师范,尽快工作。因为我知道头年郓城师范招收一批高小毕业生,叫“速师”,目的是尽快培养乡村教师,为普及农村小学增加师资力量。

当时我刚上完五年级,还没资格报名。我想:这是适合我的一条学习途径,明年我一定报名。可是就在我高小毕业的时候,形势却变了:师范不招高小生了,必须持有中学毕业证才能报考,报考中学还要求年龄在十七周岁以下。按照这两个条件我啥学也报不上,怎么办?我的求学之路到此为止吗?我不甘心。班里几个超过十七岁的女同学都决定不考中学了,都说回到农村,有小学文化也就足够了。

我要上师范,我要当一名人民教师,我要叫更多的女孩子识字,我会鼓励妇女走向社会。这个想法一直缠绕着我,这是我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我必须考中学。可是,年龄怎么办?看着年龄大的同学一个个走了,我心里一阵阵发慌,他们中间大部分是女的,也有结婚的。他们满足识几个字,想得更多的是家庭。我比他们都大,但是我不想走。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要养姥姥,我的脚缠过,我干不了农活,所以回去就养不了姥姥,我的病是姥姥治好的,不报答姥姥我会很难过。

教室里的同学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我不知所措。班主任进来了:“要报中学的到我办公室拿张表填一下,明天就到城里去考。”

很显然,留下来的同学都是要考中学的,听到老师的话都一窝蜂似的跑出去,又一个个拿着张表回来,脸上洋溢着兴奋。我没动,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怕老师不给我。我瞅了一下旁边的同学填的表,我感到他比别的同学长的都老像,可他不老,在年龄一栏他填的十七岁。我羡慕地说:“你哪正好十七岁?真有福啊!”

那同学看着我,诡秘地笑了一下说:“那招生简章上告诉不超过十七岁,我不就正好十七岁啊?”

我心里豁然开朗了,留下来为了什么?不就是创一下碰碰运气吗?

我鼓起勇气走到办公室,表就在办公桌上,班主任在低头写着什么好像没在意我的到来,另一个桌旁有两个老师在说着什么。我心跳得厉害,有个像做错了什么,但又不想改的滋味儿,压低声音说:“报告!拿表!”

班主任仍没抬头,但我看清了,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由害怕转成兴奋,心快要跳出来了,拿起一张表回到教室,认真填写,特别把年龄这一栏填上了十七岁。没想到挡在我前面的拦路虎那么轻易地就过去了,我对能实现我的理想充满了希望。

第二天我和同学们到了城里。邵集离城不到二十里路,我们起了个大早,到了以后还看见满街吃早餐的群众,又打听着到了在城西北角的中学,一看一墙之隔有两所中学,一个是省办的,一个是县办的,随便报哪所学校,同学们没了主意,因为我是老大姐,都团团把我围起来问我报哪个学校,我想,省办学校比县办一定能好,就坚定地说:“我能来参加考就不容易,一定报好的——省立中学!”

同学们见我如此有信心,大部分也跟随我去了省立中学。交表时,没人怀疑我的年龄,我感到很庆幸,我岁数虽大,个子却不高,只是混在同学们中间略显成熟。

考试也很顺利,我感到胸有成竹。考完要回家等待通知,我兴高采烈地走在学校的大院子里,心想:再见了——大院子,我回家了,过几天我就会回来。

“哎!那位同学,你的鞋小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说的我吗?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老师模样的青年男人朝我走来,我停住了脚步,慌忙说:“俺离这里远,来时把脚磨破了。”我不会撒谎,说完感到脸上发烫,就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他要是识破了我裹脚的秘密,年龄也就瞒不住了,想上学的理想就变成梦想了!

他走过来了,什么也没说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但我还是看着他走进了一个屋门,自己才开始向大门走。直到出了学校大门,我才放下心来。

我先到姥姥家住了几天,又回到家里,娘说:“行李,你爹背回来我就拆洗了,上城里还是拿这套吧?”

“嗯!”我回答得很平静,心里却很不平静。我因缠过脚,走路就很吃力,根本拿不动行李。别人上学都是自己背东西,我要让爹替我拿。这次是我让别人捎信请我爹去拿的,拿来后娘又帮着拆洗。我觉得自己要是考不上,不光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姥姥。

通知书终于来了,是爹从村委会拿来的,娘高兴地问:“看看啥时候去,我烙几个火烧拿着。”我看了看通知书上写着:报到时间:1952年7月18号。给娘说:“不忙,还有十来天哩。”

爹说:“还有个喜事,上边批准咱庄成立个小学,就按在后面家庙里,大伙推我当理事。”

娘问:“啥是理事?”

爹说:“就是帮着把学校建起来。”

娘笑了:“你哪有这本事啊!你不过就识几个字。”

爹不服气了:“我教学也行,就是咱庄说了不算,都是上面派老师,我光负责把家庙拾掇出来,买上桌子椅子就行了,村长说咱今年先建个初小,明年就建高小。”

娘笑得更厉害了:“我说么,理事就是个跑腿的。”

我说:“要是早建我也不用跑能远去上学了。”

爹说:“刚建国,需发展的地方多了,得慢慢来。这里面也牵扯好多东西,一方面需要很大的投资,老师也不能一下子都培养出来,听说这次咱郭屯乡一下子就批了六所小学。下一步郭屯还准备筹建中学。”

我听着入了神,慢慢地东张楼也会有中学,唉!我生得太早了,上中学要跑三十里路。不管怎样,面对现实吧,这一走就是一个学期,腊月才能放假,夏、冬衣服都得准备着。毕竟是城里,上学还要带户口,这样就不用带粮了。我还在邵集参加了共青团,不能忘了带着团员关系,我设想着等上了师范就申请入党,是共产党给我的学习机会,我要忠心向党。

十来天转眼就快到了,我打听了一下,这次俺庄共考上七个。我们商议好结伴而行。更让我欣喜的是还有一个小妹妹也考上了,只是她才十五岁,不管怎样还有个女的和我做伴。

去一中报道的那天,同学们怎么也不让爹送,五个男同学争着抢着把我的行李拿走了,我手里只留下个小包,这样我还跟不上趟,走一段还需要他们等我,唉!我真没用。

到了学校,我摆出一个老大姐的姿态说:“一路上你们辛苦了,都到宿舍里休息吧。报到的手续都交给我吧,我办。”

他们都比我小的很多,也很信任我。第二天我们就到指定的教室,这一级共有四个班,我没和俺庄上的学生分在一个班,但班里还是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邵集的同学,所以我并不感到孤单。我们认识了班主任,选出了班长,一切步入正轨。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跑早操时的尴尬。以前从没跑过早操,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学知识。在邵集上学的时候没几个住校的,大部分是走读生。即便离学校十里、八里也不住校。所以没有早操,也没有体育课。我看了课程表,这里不但有体育课,还有音乐课。音乐我不打怯,体育我怎么上?可是我也不想搞特殊,只能听天由命了。

班长一吹哨,同学们都去站队,我走在最后边。对站好了,班长讲了几句后就喊:“立–正!”、“向右看——齐!”、“向左——转,跑步——走!”

随着班长的口令,队伍走了,我却被落下,幸亏没有回头看的。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早晚会被他们发现的。我难过极了,跟在队伍后面一直走到操场,正好碰上跑了一圈的俺班的队伍。班长停下来,奇怪地问:“咋了?”

我红着脸说:“我脚疼,跑不快!”

“哦!你在这里自由活动吧。”班长说着就去撵队伍去了。

这班长岁数不大,倒会体贴人,我心里感到一阵温暖。椭圆形的跑道上奔跑着一支支队伍,口号声、哨子声此起彼伏,他们好神气。我怕被队伍碰倒,找个空隙穿过跑道,到操场的中心部分。远远地望见前面也有几个女的像在自由活动,看步伐也像缠过脚的。我一阵惊喜,好像找到了自信,便向她们走去。心里还想着她们不会是老师吧?要是老师,她们就会和她们的学生在一起。走到她们跟前,其中一个人问:“你是新生?”

“是。”我平静地回答。

可她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我的脚。我有点不高兴,也看了看她们的脚,歪七扭八的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于是,我就理直气壮地说:“咱都是因为脚才不能跟他们跑。”

可她们并不买账,更是从头到尾把我看个仔细。一个问:“你真的只有十七吗?”

我低下了头:“嗯!”

“十七咋会裹脚呢?你是啥家庭啊!恁封建?!。”她有点穷追不舍。

我涨红了脸,知道露馅了,但她们还不是一样吗?难道她们是老师?疑惑地问:“你们是老师?”

她们都笑了,辫子最长的那个说:“你别误会,我们不是老师,是上一级学生。去年我们考学时并不限制年龄,所以我们的年龄都超过二十也考进来了。来了以后老师们发现我们有很多不便,不能跑早操这是一个,还有难以上体育课。再一个,像我们这个岁数都结婚了,还有孩子。虽然孩子由家里老人照看,病啊灾啊的不能不分心。我们一般不会请假,但有时不请假也不行,因此会耽误功课。所以学校今年招生决定限制年龄,不再要裹脚的。定年龄时还调查我们来着,我们说农村里结婚年龄大都集中在虚岁十八、十九这个年龄,裹脚的二十岁以前不会有了,所以就把年龄定在十七岁。没想到这个条件还有裹脚的,我们都感到奇怪,你不要生气。我们都是封建社会的受害者,把我们拒之门外也不对,你以后就跟我们活动吧!”

听了长辫子同学的解释,我的心情沉重了,我和她们还是不一样,她们是光明正大地进来的,我是弄虚作假进来的。老师会发现吗?发现了会开除我吗?我的求学道路到此为止了吗?我要是去年考就好了,就没有年龄限制了。我要是早上一年学,高小毕业也就能赶上考速成师范了。唉!后悔也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的宿舍在南面,食堂在北面,教室在中间,厕所在西面,这四个地方我是每天必去的。校园太大了,走了三天我的就脚肿胀起来,每走一步脚下都会钻心疼,但是我还会努力装作没事一样。可到了晚上,脚痛得半宿也睡不着。

伙房门口放着几个大木桶,早餐时里面装满了汤,汤很稀。有麦子面的,也有玉米面的,我们都叫它“四眼糊度”,因为去舀汤时总会在桶里看到我们的眼睛。但是同学们会抢着喝,每当舀到桶底舀不着时,会有几个劲大的同学把桶抬起来,把仅有的一点汤倒在放在地下的碗里。

到午饭和晚饭时,大木桶里就会换成水。但水却不那么清,同学们没有了抢稀汤的劲头。个别桶里会剩下一些水,等不到下一顿饭的时候就已经馊了,有不少同学干脆喝生水。

但是我也不好意思用大家喝的水来烫脚,脚越肿越大。就在这时,可怕的体育课又到来了。我忐忑不安,跟着同学们站好队走到操场。体育老师手里拿着个篮球,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几,长得也像很凶的样子,我立时由不安转成恐惧。

“同学们好!由我来担任你们的体育课,我姓申,今天的课程是打篮球,我们先练习投篮。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解散。”

随着体育老师的一声“解散”,队伍一下散开了,同学们也都欢笑起来,我心里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球就一个,老师首先示范个三步上篮,接着同学们就抢着球练习。我站在同学中间,尽量避开老师的视线,当然也没去抢球,一堂体育课就这样过去了,我感到老师并没注意我。

到了第二堂体育课,老师让练习投掷,有标枪、手榴弹铅球。同样先做一下示范,然后同学们再练习。这次我心里更是放松了,上体育课原来就这么简单,比早操强多了,没什么可怕的,我也抢着练习了练习。

第三堂体育课是跳高、跳远。开始我有点担心,可是轮到了我时,我还是勇敢地跳了。只是他们跳高我跳低,我会把最低的标杆碰飞;他们跳远我跳近,甚至还跳不到沙坑。即使这样老师还是没批评我,我有些得意忘形,我的脚也适应了一天的活动量,不肿了。

从此我也放下了思想包袱,全力学习。在这期间,尽管老师和同学们都没问过我的岁数,同学们还是不约而同地称呼我大姐。我也拿出了大姐的样子处处关心爱护着小弟弟妹妹。比如在生活上给他们缝缝补补,生病了给他们拿拿药等;就是在学习上遇到拦路虎,我也能给他们辅导一下。

正当我感到春风得意的时候,一个令我不安的事发生了:问题还是出在一堂体育课上,老师叫我们跳木马、跳箱,这是我无论如何也跳不过的。它和跳高不一样,我跳不过能把标杆碰了,这木马和箱我是碰不动的,只能把我碰伤了。不跳会露馅吗?我会被开除吗?我脑子里乱哄哄人不知该怎么办,机械地跟在同学们后头。同学们一个个地跳,大部分都能跳过,也有个别跳不过的,但是我坚信都比我强。

“张兰玉同学不用跳了。”正在我感到很无助的时候,传来老师的声音。

我忙退到队外,像一种解脱?那感觉应该很舒坦,我却不是,我很难过,我流下了眼泪,我退到墙根,默默地看着同学们模糊的身影在跳跃……。

入学快一个月了,这是我最黑暗的一堂课。这是一天中最后的一节课,下了课就到吃饭的时间了。我一点也不想吃,谎称头疼早早地躺在床上,一夜也没睡好。反复地想: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端木老师会反映给校长吗?如果早发现了没反应,这次也不会反映,可是只有这次他让我退出了。还有班长,我没参加过跑操,他报告给老师了吗?还有上一级的那几个女生会不会出卖我?……。哎哟!我真的头疼了!

第二天上自习课的时候,班长告诉我教导主任找我,让我去一趟。我头“轰”地一下,完了,教导主任找了,肯定知道了,事到如此也就听天由命了。

这教导主任姓邵,我只在一次开大会时见了一面,感觉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想象不出他笑会是什么样。我带着负罪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出乎我的意料,他看见我笑得很甜,和大会上比判若两人,并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说:“听说你在昨天上体育课时哭了,可申老师并没逼你做什么?你还有什么困难吗?”

“我!我不想叫老师照顾,可,可我不行,我个子太矮,那大箱子忒大,其他项目我都行。”我有点结巴,还极力掩盖着。

他和蔼地点了一下头,说:“体育课嘛,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量力而行,做不了的活动就不要做。你班主任端木老师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学习很用功,还多才多艺,班里办了个黑板报是你画的插图,还用彩纸剪了个花边,很漂亮。你还经常帮助同学,同学们也都很喜欢你,说你是个热心肠,尊敬地叫你大姐。”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紧张了,但却很愧疚,我不能再隐瞒了,这会使我的良心感到一直不安。我说:“邵老师,我隐瞒了岁数,我也缠过脚。我的家庭特殊,我上学晚。我的理想是当老师,可是师范不要高小生,我没办法才瞒的岁数,但是我岁数大了,我没结婚,我会把全部精力用到学习上,只是体育课上不好,我会尽力,希望不要开除我!”

“开除?”邵老师又笑了,“你是邓校长录取的,谁敢开除你?”

怎么?邓校长?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邓校长和他一样,我都是只在大会上见了一面。他怎么会知道我?

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样子,邵老师解释说:“没想到你自尊心能么强,没上好体育课还哭鼻子。学校招生原来是不限定年龄的,为了更好地执行党的妇女解放政策,还特意给女生加十分。结果招来一些大龄学生都结婚了,还有了孩子。特别是有几个女生也都缠过脚,来了以后不但体育课不上,文化课也上不好。有了家心事太重,学习不跟趟。所以今年就限制了年龄。你在来考试时就被监考老师发现缠脚了,并在卷面上注明了,结果录取时被老师把卷子扔在废纸篓里,这事被邓校长发现了,他捡起了卷子,随后召开了一个常委会,他说‘同志们!我在废纸篓里见到一份卷子,成绩很好,可它被扔掉了,原因是该学生是缠过脚的,很可能也超龄了。我查了她曾报的表,没结婚。录取老师坚持原则是对的,但是我看这个学生非常特殊,这么大的女孩子放弃结婚来求学,要顶着多大大的压力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女生有这样的成绩。她们在旧社会受压制,没有平等的学习机会。现在是新社会,我们还把这样的好学生拒之门外吗?!我提议对这个学生破格录取,大家有没有意见?’你说校长都同意了,我们还不同意吗?所以就把你留下了。

听了邵老师的一番话,我百感交集。原来我极力想保守的秘密已早不是秘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走路了,我给邵老师鞠了一躬说:“谢谢邵老师,谢谢邓校长!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

我当时知道邓校长的名字叫邓广蕴,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我会找个机会当面感谢他。可是就在一次全校集合中,我的愿望破灭了。

这天早晨一上课,班主任端木老师就说:“八点站好队到操场集合,要开大会。同学们先看会书等着。”

八点到了,随着班长的一声哨子声,我们都冲出教室。我看着隔壁的县中学的学生也站着队过来了,感到有些奇怪:出啥事了?入学一个月来两家还没在一起开过会。

主席台上有邵老师和车副校长,没有邓校长。这么大的会邓校长咋不参加?我正纳闷,邵老师站在台前说:“现在大会开始!由张县长讲话,大家欢迎!”

随着掌声的平息,张县长的讲话开始了,他首先宣布了一条令大家震惊的消息:邓校长调到中央内务部去了!

什么?邓校长走了?我的大恩人,我竟然没机会当面说声谢谢!张县长还说邓校长是一个老革命家,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解放后为国家的教育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特别是临走时还筹建了我们“郓城第一中学”,也就是我们这两座学校合并,由省教育厅直接领导,他任校长。当然,主要工作还是要由邵老师和车老师来做。最后表示:郓城是个大县,历史悠久,人口众多,我们一定要团结一致,发扬光大郓城的教育事业,把邓校长这个接力棒很好地传递下去。

会后,夹在两校之间的墙被推倒了,两校合成一校,校园更大了,学生也多了。因为女生少,大概只有百分之十,所以学校对女生特别关心,特意给我们安排了个女老师专门管理女生的生活、学习。这老师姓郭,很年轻,也很负责,经常到女生宿舍去了解情况,有什么问题也都能及时解决。但是她毕竟是老师,同学们和她交往还是有些拘束。我是她们的大姐,有些事还是找我的多,我解决不了的就去找郭老师,这样我和郭老师接触的比任何同学都多,成了同学和郭老师中间的联络员。

第二年春天,学校里发生了一次流感,老师和同学大部分都病了,最严重的几天全校都停了。停课后没病的同学回家暂避一下,已染病的离家近的也回去了,但是还有不少病号在宿舍里躺着。

我很幸运没感病,可我没回家躲避。我想我是他们的大姐,在这关键时候不能撂下他们不管。他们不回去也是迫不得已的:有的病重离家远,没力气回家;有的因为家里缺乏人照顾;也有的是村里医疗条件差,还不如留下来,学校还有个校医。

我给他们打饭、拿药、送水,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跑,包括男宿舍。当时刚解放思想还不开放,别说女生到男生宿舍啦,平时连话都不说。可我认为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大姐姐,他们都是我的小弟弟,虽然我的脚又跑肿了,但是能给他们点温暖,我心里是甜的。经过这次事件以后,我这个大姐姐就更出名了。

在这场流感过后,我感觉我得了个“渴”病,早晨由一碗稀汤变成两碗,我一手拿碗一手拿缸子,但是喝了还远远不够,可是大木桶里却再没有了。我只有等到中午,中午不够就再等到晚上。实在渴得不行了,就到伙房要点凉水。有时伙房关门了就忍着。

后来同学们就帮着我端水,把几个茶缸放在脸盆端水能多端些,这是后来冬天我们宿舍哪个女生想洗脚时出的孬办法。没看见男生干过这事,他们一冬就没机会洗脚。

这个办法一般夏天不会用,一是夏天可以用凉水洗脚,二是夏天同学们喝水多,不好意思干这事。当时春末,天气虽然已经变暖,水却还是凉的,洗脚会不舒服。但是她们为了供我水喝,脚也不洗了。有时撑不过去了,就拿热毛巾擦擦脚。我喝的水是多了,但是喝得我肚子鼓鼓的,嘴里还是渴,慢慢地左腋窝有点疼痛,我有点恐惧,千万别是淋巴结核旧病复发,我不能耽误学习,我还要考师范。

同学们劝我去到医院看看,我没那个勇气,每天晚上按摩,坚持到放暑假。回家后我不敢再耽误,告诉了爹娘。爹娘都很着急,到处找医生。后来爹打听着一个秘方,用中药堵鼻子眼,试了一下竟没发展起来,真是天助我也。

1953年3月6号中午,同学们刚吃完午饭,还不到上课的时间,我们都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呆了,这不是上课的铃声,也不是下课的铃声,这是同学们平时听不到的铃声,它声音急促,没有节奏。出了什么事?同学们纷纷跑出来,老师们都在院子里,接着我们的班长哨声不断。这是紧急集合令,很快同学们都以班为单位站着队到了操场。

讲台上校长面带悲痛地说:“我们的老大哥——苏联的领导人,毛主席的好朋友,斯大林同志于昨天与世长辞了!这是苏联人民的损失,也是中国人民的损失……。”当时体会不到一个外国人领导人的死会对中国造成多大损失,只知道中国是在苏联的指引下走的社会主义,他的死能使中国的路子更艰难,但是,中国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我相信我们会走自己的路。过了几天,上级发动全国人民捐钱捐物,支援朝鲜战争,我也捐了一块钱,还给志愿军写了一封慰问信。

转眼三年过去了,1954年8月,我顺利地考入了郓城师范。

我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中学去看看郭老师,我们虽是三年的师生关系,可是论岁数我还比她大一岁,却更像难舍难分的一对姊妹。她的家就在学校院里的一间平房里,我远远地就看见郭老师领着刚一岁的儿子在学走路,小孩子那蹒跚的步子令人发笑,只有星期天郭老师才有时间亲近孩子,孩子平时由她婆婆照管。她婆家离这里不算远,只有三、四里路。

郭老师看见我非常高兴,像久别的亲人,实际上就一个暑假没见面。她抱起儿子,把我领进屋里。这间只有十平方米的屋就是郭老师的家,家里非常简陋,像样的家具就是一个双人床、一把椅子和一个三抽桌。我常因为学生工作来这里,并且每次都会坐在她家唯一的椅子上,她丈夫也是位老师,也在我们学校,不过从没教过我,我来时偶尔会碰上他,他会躲出去,把空间留给我们。郭老师把孩子放在床上,她坐在床边不让孩子往外爬。

我说:“星期天董老师也不在家?”她丈夫姓董。

“他回家把孩子接来,放下就走了,不知在忙啥,反正当班主任比其他人事多点。”她敷衍了一句就转向我问:“咋样?对新学校还满意吗?”

“很好,宿舍是单间,一间四个学生,不像我们这里三间大通间,一住就是几十个,都不方便。饭也强,起码早晨的汤稠了,但是不免费,其他费用也高。”我说。

和中学不同的是,师范校院就小多了,这能让我少跑很多路。近正方形的院墙内围着一排排整齐的青砖瓦房,房子中间的空闲地还生长着一棵棵参天白杨,在它的庇荫下行走格外舒服。因为刚开学时虽已立秋,却也是高粱晒红米的时候,太阳撒到身上也格外燥热。

这里的女生更显得奇缺,全校共二百多个学生只有十多个女生,所以老师们拿着我们当宝贝儿。比如:化学老师会结合课堂知识熬制一些雪花膏,只分给女生,令男生羡慕不已,那时别说男生,就是女生也不舍得买雪花膏。还有一个笑话:从上海来了一个漂亮的女老师,姓李。在上厕所时发现女生在经期用不上卫生纸,原调查原因之一是县城里没买的,之二就是有买的也都买不起。于是她想了一个既经济又卫生的好办法,买了些草纸上伙房让厨子用蒸笼蒸一下,再发给女生。那时都很封建,男女都不大说话,这时也进行得比较秘密,但时间长了还是被一些男同学看见了,那时人见识少也很单纯,他们想象不出这位漂亮的李老师按时给女生发些草纸干什么,因为这些草纸在当地唯一的用途是给死人烧的。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一个勇敢的男生问我:“兰玉姐姐,你们要草纸干啥?哪不给我们男的?”我以一个大姐姐的身份回答:“女生勤奋,晚上在宿舍里写大仿(练毛笔字),你们也要写?”那男生忙说:“不,不要,我们没能恁勤奋,再说,我们住得太挤了,哪有地方写呀!”说着就跑了。这事我学给了女生,惹得她们轰场大笑,都说我回答得好。

还有一次在大会上,校长说:“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我们准备先建个澡堂,下一步再盖个楼,拉上电灯,接上电话也就是常说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我看咱校的女生太少了,她们能顶着世俗,走出家门来求学,不容易啊!她们都是农民出身,现在条件还不好,穿的都是粗布衣,我们要求她们改变一下样子怎么样?都做套裙子,要不李老师带个头?”说着把头转向李老师,见李老师点了一下头后接着说:“好!我们新中国妇女应打扮得花花绿绿,以后咱校的女同学穿衣服都向李老师看齐,料子可以不限,我们的粗布也能做出漂亮的款式来吗。”

同学们听了校长的话,都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掌声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从心里感到幸福的生活就要来到了,社会主义真好!也就在这天晚上,我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

过了几天,李老师果然穿了件大长裙,白底红花,丝绸料的,穿在身上显得很飘逸。加上她身材高挑,模样俊秀,在校园里飘来飘去的活像一个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令同学们羡慕不已,因此也都纷纷效仿,但是因条件不同、裙子的料子也不同,有丝绸的、也有洋布的。这种花花绿绿的裙子穿在身上虽然看起来没李老师的裙子高档,但也很漂亮,一时间师范的女生上街都会有很高的回头率。

我缠过脚,走相、腿型都有所改变,穿裙子自然不好看。但我不愿搞特殊,也做了件裙子。料子是最便宜的绸子,黑底暗花的,自己认为是最不起眼的裙子,却也不常穿。因为我总觉得我和她们不一样——缠过脚、岁数大!她们嬉闹、玩耍、逛街、看电影,我都不会参与,我要抓紧时间学习,我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她们之间闹意见,我不会,我会谦让每个人,因为我是大姐姐。他们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找我帮忙,我会义不容辞,因为他们信任我、尊重我,我比他们岁数都大。

学校里还建了一个澡堂,尽管我们每星期都参加义务劳动,想想建成后每周就能洗个澡,心里还是很甜蜜的。澡堂年底开业,我们都干干净净的回家过了个年。在那时,一般老百姓都是夏天能在家里或者水坑里能洗个澡,冬天哪有条件洗澡,城里倒有个澡堂,那只是城里人常光顾的地方。

冬去春来,很快一年过去了,又到了秋高气爽的日子,学校里又来了一批新生,女生明显多了起来,但岁数也显得更小了。我升入了二年级,再过两年我就可以毕业了,我对毕业后的生活充满着急切与希望。

卢明点评:

通过本稿,我们知道张兰玉前辈是新中国最早一批读书上学的女子。

她见证了中国女子迎着新时代的阳光不断学习进步的过程。在封建礼教盛行的旧社会,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广大妇女不但被迫承受缠足的痛苦,而且失去了学习知识参与社会生活的机会。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政府的深切关怀下和大力推动下,女子的地位得到很大提升,他们获得了很多的机会,张兰玉和她的同学们,便成为时代变革的幸运者。她自己也深感幸运,她的志向就是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让乡村更多的青少年学到应有的知识,尤其是让那些处于贫困之中的女子们有上学的机会,学好本领,更好地服务于社会,服务于国家,服务于为人民。

她记述了郓城县建国初期教育事业的历史面貌,并且写得形象生动,是考查郓城教育史难得的资料。读此文,可以知道当时乡村小学及县城中学、师范的建制设置、运行状态,是具有标本性质的珍贵史料。比如,读者可以从中知道,当年的吕月屯这样的村只有初小,邵集这样的村已有高小。在中学方面,县里曾有省中和县中,后来并为“郓城一中”。在师范教育方面,曾在小学毕业生中召收过“速成班”,后来标准高了,要求要有中学毕业资格才能考取师范。

她留下了当年女学生学习生活的真切回味,好多情节都生动感人。比如,由于原来女子不上学,甚至连名子都没有,所以,上学时,老师就给起个名。作者便是如此,她一开始在家叫张小理,上初小时老师给们起了个张玉兰的名字,转到邵集读高小时,老师怕给另外两个叫张玉兰的女生重名,就把她的姓名改为张兰玉。比如一中的邓校长,在录取张兰玉入学上,具有较高的灵活性,因为他更能体会国家支持妇女解放大的方针政策。比如在比较困难的情况下,女学生将草纸蒸热消毒用于个人卫生。比如,学校鼓励女学生穿裙子,大胆地展示个性,成为校园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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