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莉

时隔多年，仍然能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想起大哥在夏日的晚上躺在炕上讲起对面坬上的马蹄声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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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好久都没有来信，估计又没钱花了。隔壁窑里母亲的喃喃细语顺着过洞门飘了过来。去年冬天卖猪的钱开学给他拿了六百块，剩下的三百还说留着买化肥，结果买种子、雇人犁地都花完了，卖化肥的李四说化肥钱先赊着，完了再给也行。父亲叹了口气的说。去年的年成太差了，今年这么久了还没下雨，还不知道是啥情况了。这段时间让他们俩兄弟多拔点苦菜，晒干了多少还能卖点钱。天气这么旱，附近地里的苦菜还没长起来了就已经拔完了。硷畔上狗对着背坬间或叫两声，估计是浓浓的夜色笼罩下对面山坡上兔子跑过。断断续续的细语中，我又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父母的悄言声中醒来又沉沉的睡去。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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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从小就是我们崇拜的偶像，那时我们还在村子的正中住，说是正中其实只是由于村子的大部分人都集中在那面山坡上，依山建的窑洞，有高有低，错落有致，我们家就在这山的相对高处，光照非常好，但同时吃水就比较困难。后来由于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砌了新窑洞，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懂事，对于在离村子远的地方砌窑的事根本没有印象。只是偶尔睡觉醒来问妈妈：大哥怎么没在？妈妈说：大哥在新窑洞那里看瓜呢！等天亮了，我们一起去看大哥吧。我点点头，又睡着了。

吃过了早饭，母亲在磁坛里装好了给大哥带的早饭，带着我们俩就往新窑洞里来了。下了出门的那道坡，还要继续往上爬另一座山，刚出村子走的还是相对宽阔的路，延着山峁修建的路像绸带一样在山腰里延伸，穿过村子背靠的大山，继续跟着绵延起伏的山梁往前走，在过第三个山梁的时候，就能看到沟对面山梁上的人家，指着那些人家问妈妈，那些人家是哪个村的呢？妈妈说：那是佳县沙坪上的人家。我想对面就是外县了啊！我们家怎么这么远呢？

也许是年龄小，本来路也长，感觉走了很久之后，我们走到了一座依着大山旁的一座小山，已经能看到建窑的地方了。这个小山坡被齐齐的切下去了，像座椅一样挖了一个非常大的土台，修建好的窑洞隐隐约约，旁边还有待修的土台子。我们在土台的东边的陡坡上顺着小路下来，那陡坡近有六七十度，路又窄，感觉我们俩坐在上面哧溜就能溜到沟底。新修的三个窑洞露出崭新的面容，几乎没有院子，只有平板车宽的道路，剩下的全部种了西瓜、甜瓜。窑洞还没有门窗，刚刚把土挖干净，里面只有准备打土炕留下的台子。

大哥在院子东头挖的只有一扇门大小窑洞里出来了。还是那么瘦小的身材，看见我们很高兴，跑到旁边的甜瓜地里摘了个长条绿色圆甜瓜，啪的一拍，给我们俩一人一半，甜甜的沙瓤瓜。大哥蹲在路旁的水渠坎上吃饭。我仔细向四周打量着。周围什么人家也没有，只有前后山夹着的一道很宽的沟壑，有些山坡已经被父母亲开垦过种上了庄稼，很多的地方都是杂草丛生。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寂静。离村子这么远，四处荒无人烟，只有近处星星点点父母开垦过的黝黑的黄土地，其他的都是连片未开垦的荒地，连种庄稼的人也没有，大哥一个人就住在这里，看着赖以维持生计的西瓜、甜瓜，在我的心底，大哥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很多年后学到了少年闰土，我想明月下，拿着胡叉扎向猹的闰土不就是曾经的大哥吗？只是大哥在大山深处，扎的不是猹也许是兔子或者狐狸，即使没有这些动物来犯，单就晚上一个人住在这个寂静的山坡上的小黑窑洞里，大哥也真正是太勇敢了。我们从心底里由衷的敬佩大哥的勇敢。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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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勤劳的父母又在三个新窑的旁边修了四个窑洞，把小屋檐换成了大屋檐。那时候在农村，谁家的家境好不好只需看他们家的屋檐就知道了。大屋檐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我们村里，能换上大屋檐的没有几户人家。从远处一看，崭新的七个窑洞，齐刷刷的大屋檐，宽敞的大院子，谁看了都觉得羡慕。再后来，我们再也不用爬上山，翻过一道道山梁，然后再下山，走大约一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村子里那条山路。父亲用自己勤劳的镢头开出了沿着沟道走的现在的那条路。那是一条从无到有的路，虽然不宽，只能容纳一辆平板车通过，但是起码不用再走那条顺着羊肠小道修的一头连着沟底，另一头也连着沟底的像粗布褡裢一般的路，而是像皮带一样围在山腰间，既平坦又缩短了与村子的其他人家距离，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村子的原本最远的一户人家。大哥这时候已经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

暑假的时候，半年没见的大哥从后山上下来了，身上背了个背包，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给我们看他带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状的东西，轻轻放在嘴边吹，琴音一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就传出来了，那是我们最熟悉的《妈妈的吻》的歌声。我们俩都惊呆了，这么小的玩意儿，怎么发出的声音这么好听。大哥笑眯眯的告诉我们：这个是口琴。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短竹一样的东西，放在嘴边吹，悠扬的歌声也飘出来了，那是我们最熟悉的《梁祝》，大哥说：这个是笛子。晚饭过后，我们在院子乘凉时，大哥就坐在那棵槐树下的小椅子上，悠扬的笛声就在山沟里回荡。在那个唱歌基本靠吼的年代，大哥这两样本事是我们最值得炫耀的。山上后来开荒种地的庄稼人都知道在村子最远的这户人家里，大哥会吹口琴、笛子。

短暂的暑假很快结束了，大哥又背起了自己背包准备返校了。他把这两样稀罕物留给了我们，刚好我们俩一人一个，而且还能互换着学。弟弟先拿到了口琴，我拿到了笛子。也许是弟本来悟性好，口琴很快就学会了，只要自己会唱的歌，准能用口琴吹出来。慢慢的我也把笛子学的差不多了，会唱的歌也基本上能吹出来了。轮到我学口琴的时候，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时候我们家的西瓜和甜瓜已经种到了父母刚刚开垦的山背后更加荒凉偏僻的沟道里，父母在那里建了小坝，每年夏天洪水褪去后的沉积的土是最肥沃的，慢慢的沉积的土越来越多就变成了小坝堰。在这小坝堰上种上了西瓜、甜瓜，洪水冲刷沉积的土地十分肥沃，加之又是在沟道里，土壤的保墒非常好不管种什么庄稼都很丰收。为了供我们上学，就在这块地里种上了可以换成现钱的西瓜、甜瓜。为了方便照管，就需要在这里搭临时的窝棚住。白天的看瓜的任务就交给我们俩。

我们拿上了各自的行头，或是到山顶上向日葵地里或是到坝堰上的小窝棚里，边看管瓜边学口琴和笛。就连走路都不忘了放在嘴边摸索着，脚底下踩空了跌坐在地上又起来，继续练习着。弟好像学啥都很快，很快就可以自由的发挥会唱的歌曲了。我却始终没有领悟到吹口琴的方法，夏天的天气本来就炎热，爬山上坬的更容易消耗水分，嘴唇很快就磨起了白泡，刚开始还能把口琴斜着放在嘴唇边继续练习，后来疼的再也不敢把口琴放嘴边，总算在那个秋天的时候我也能自如的吹出自己会唱歌的曲子。

于是，秋天的院子里的槐树下，多了一个声音，每天傍晚时分我们俩都会坐在小椅子上互换着吹着那些熟悉的歌曲，悠扬的笛声和悦耳的琴声就在山谷的上空飘荡着。这是大哥实实在在的让我们学会一点本事，不只是伴随着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童年日子，就是现在闲暇的时候我都会拿着上大学时候买的口琴和笛子自娱自乐一番。怀念那曾经美好的童年时光，也怀念那学口琴和笛子的难忘岁月。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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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学会了口琴和笛子以为可以在大哥面前自豪一把的时候，大哥又一个本领让我们家里受益，让周围的老百姓佩服，让父母的脸上有了光彩，也更加坚定了父母供我们读书的信念。那时候家里的最常用电器就是录音机，放磁带进去就可以唱的那种。偶尔磁带卡在里面了或者是放不出声音了，大哥都会拿着长长的两柄改锥，一把是十字的，一把是平头的放在桌在上，一通拆卸后，录音机就被大卸八块，甚至放磁带的那个主要部件被拆的一个一个小零件，最后又被大哥完完整整的拼好，恢复原样后的录音机又能正常播放。于是谁家的录音机有问题了，都会拿到我家来，让大哥帮忙修理。除了录音机那时候电视也进入了寻常百姓家，有些家里电视机不能再看的就问大哥，会修吗？大哥还是拿着两把长长的改锥，拆开检查之后，一番捣鼓电视又能和先前的一样播放。

随着红枣的价格连连攀升，很多人家开始注重经营枣树，用水泵把井里或者河里的水抽上来浇枣树或者菜园子。有些水泵在使用中能听见嗡嗡的声响，就是不出水，有些甚至带了电，送到镇上修理铺，需要花几天的时间才能修好，有些邻居就问我大哥，能修吗？大哥说：试试看。一番的拆卸后，大哥就指着上面的零件对瞪大眼睛围观的人说：这个是线圈，用绝缘铜线缠绕的；这个是电容，这个是转子……，我们也就认识了一些零件。印象最深刻的是：邻居的水泵坏了，大哥拆下来检查后说是线圈烧了，大哥把旧的线圈拆下来，解开其中的捆扎，一把把缠绕紧密的铜线就松散开来，铜线上的绝缘胶层已经完全烧黑了，渣渣像黑雪片一样散落。大哥把新买来的铜线用手慢慢的仔细缠绕，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缠好，捆扎后装好，原本坏掉的水泵又修好了，而且大哥说：换了比原来更粗动力更足的线圈。在那个农业为主的年代，这门手艺让父母的脸上增添了光彩，不需要父母说，左邻右舍都会传言，前头谁家的大儿子可有本事了，虽然只是个高中生，啥家用电器都会修，太厉害了，还是学习有用啊！我们也真的以为等我们上高中了也会修理这些家用电器了。等到我们也在大哥曾经上高中的学校读书的时候，才发现课本里根本没有教这些内容，就连我们的老师也不是家用电器都会修的。我们就很好奇，大哥究竟是怎么样学会这门手艺的呢？等到大哥假期回来的时候，我们就问他，他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大哥在上学的时候确实很风光的，除了他过人本领外，学习也是拔尖的。曾经他的班主任老师后来也是我的化学老师就给我说过：大哥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人际关系好，大家都喜欢他。尤其是他的化学成绩在全年级也是遥遥领先。也许是受初中化学老师的影响，我的化学成绩在初三的时候也是所有学科里最好的，成绩几乎是满分，虽然我们的化学老师年龄比较大，从未做过实验，但是并不影响我对化学的浓厚兴趣！以至于上了高中后，化学成绩也一直拔尖，不至于在大哥的班主任那里丢了颜面。大哥后来如愿的考上了大学，在那个“精英教育”的年代，大哥不仅仅给学校争了光，也让父母亲在村子里更扬眉吐气，更让是给我们做了示范榜样。每年假期大哥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带的最多的就是书，各种的名著小说，《悲惨的世界》《复活》《飘》……，让我们深陷其中，在人生的关键路上给我们做了最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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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仍然能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想起大哥在夏日的晚上躺在炕上讲起对面坬上的马蹄声，那踢踏踢踏的声音伴随着我们的童年，指引着我们走出山沟沟，翻过山梁梁，走到了现在，继续走向未来。